【投稿】如果还有明天

齐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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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还有明天

磊子：

这是一封或许永远也寄不出去的信，因为你在哪里，我无从得知。

不知道现在你在哪里，不知道那个关于你的案子是否已经尘埃落定，不知道是不是你跟那个老大一样被判十八年，不知道你会不会在监狱里面依然像当初那样云淡风轻。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你的笑容，你那给人温暖和信赖的笑容，就那样在那个阴天的午后，给了我最强的感动和震撼，只是那一刻，你可曾看见，我泪流满面。

答应我，磊子，如果还有明天，用你的坚强撑起自己之后的漫漫生涯，不绝望，不哀怨，潇洒的活下去。

2010年的8月14日，注定是一个值得我去纪念和回忆的日子。在法学院即将读大二的我，来到滨镇区里的基层法院实习，本以为会是倒水扫地帮忙复印的日子，没想到一切却那么不同。当刑庭庭长告诉我法院即将审理一个涉黑的大案时，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中国没有黑社会而只有黑社会性质组织。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呢，虽然学了刑法，却一知半解。

更幸运的是，我的指导老师是即将主审这个大案的法官，于是我便成了那个偌大的刑庭的旁听席上最轻松地一人。也就这样，在预期之中，见到了你。

不是初时相见，不是惊鸿一瞥，不是飞鸿踏雪泥，不是一见倾心，只是，那么沉稳而又淡定的脸上为何有记忆中那个萦绕心头的哥哥的感觉？请原谅我，见你的第一眼，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萦绕在我所有童年记忆里的人，一个只见过一次却永不能忘怀的人。不说他啦，还是说说你，磊子。

当二十一个被告人一起进来的时候，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惊恐，有人哀怨，所有人都急急的向旁听席张望，只有你，就那样淡然的偏过头，看着旁听席上慢慢的人群，找到了你的亲人，露出让他们放心的笑容，没有想象中黑社会大哥的粗暴毒辣，那一刻的安详让一切似乎在瞬间定格。也就是那一刻，终于明白，那个传说中的文采很棒很儒雅的博县大哥原来竟是如此的散发着人格魅力。

听完公诉人念完二十几页的起诉书，很多人都已经累的弯了腰，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而你，虽然与他们穿着同样的囚服，虽然也是手镣脚铐戴着，但是却依然直直的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辩护人席上坐了二十几个律师，一副壮观的场面，可惜的是，你的律师，却因为另外在广东的案子而无法赶过来。很多人猜测着你花了一百万请的律师的能力，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十天的审判啊，磊子，你竟然自己撑了八天。

先进行黑社会性质组织的构架，再审理其中的具体罪名，最后审理邱志山命案，你的律师，会在最后两天到达，那是命案审理和法庭辩论的日子，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你竟然让我想起了我崇拜的项羽和范巴斯滕，为什么总是抹不去一份悲情呢？还是，传奇注定有一个悲情的结局才更加美丽？

审判阶段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你的那些所谓的小弟们，坚定的回复着公诉人的问题，却与讯问笔录上的事实有很多出入。无从去评价究竟谁是谁非，毕竟即使公安人员有诱导因素，那也完全有不签字承认属实的权利。根据那些已经亲笔签字证实了的笔录，那些口口声声承认着“卫磊是崔涛、周鹏和窦静的大哥，我们是崔涛的小弟”、“我们跟着卫磊玩”的话已经成为证据，怎容随意翻供？

直到接下来的具体罪名的审理，终于你又出场。15号上午的非法拘禁罪的审理，你依然还是那样挺立着坚强的肩膀，似众山压不倒般的，坐在那里，却又不同于常人的气场。当公诉人问为何当庭供述与讯问笔录不同时，你用坚定而又高昂的声音回答：“公安机关问我是否处罚过员工，而不是拘禁，公诉人叫我怎样回答？”

那一刻,我没有去怀疑，而是立即相信了你的话，并为你感到悲哀。或许这就是不理智的我那冲动而又感性的英雄主义情节作怪吧。不过，你知道吗，后来，李法官告诉我，你很聪明，很有人格魅力，如果是做别的事情，注定有一番作为。

之后的周鹏、曹智、马军等自是对自己之前的供述有所翻供，但是，基本的事实却无从改变。非法拘禁，那个被你们关了两天的男子，不知道此刻会不会在心里感到一丝快意呢？

下午的寻衅滋事罪，你继续着你的精神抖擞，认真听着公诉人的问题，在这个没有辩护人可以帮你的法庭上，继续着这场最后的战役。寻衅滋事，更像是小混混们做的事情，但却也是黑社会性质组织发展初期的形式，多少个误入歧途的少年不是这样的打群架之中开始慢慢沉沦的呢？

“为什么要打他？”当公诉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想到儒雅的你，也会说出“因为他很狂。”忽然间想到那些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不也是从不服别人不服命的时候走过来的吗？只是，那种最初的狂傲，有的人的已经被岁月吹落褪色，而你的却历久弥新。那个可爱的检察官姐姐，自恃自己口才不错，却还是被你找到了她的逻辑错误：

“供述会作为呈堂证供，这是法律常识，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懂法律，我辩护人也不在。”

“这跟你懂不懂法律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您刚才说了这是法律常识。”

当时的你啊，分明已经很累，却思维还是那样的清晰，回答铿锵有力，不卑不亢，那该是怎样坚强的一颗心，多聪明的一个头脑啊！正如李法官后来跟我说的，如果你懂法律就好了，那样就会更有利的，而现在，哪怕你再反驳再聪明，终究还是不懂得怎样为自己辩护，而只是纠正事实。

其实，有好多次，好多次，我坐在旁听席上，有股想要已经毕业已经做了律师的愿望，那样我可以去帮你，不取分文，不需感激，只想帮你，只想不让你一个人那么孤单，只想不再感受又一份悲情。人生若只如初见，曾有多少次我坐在那里有这样的感觉啊，如果只是匆匆一瞥，如果没有我的坚持你的顽强，或许你究竟如何与我无关，或许我不会为那个笑容而哭泣，不会总是在睡梦中梦到当时的情景。

之后的故意伤害等罪名的审理还是按照之前预定的程序进行，他们还是同样的或沉默或低迷或不敢言语，但却还是能够渐渐看出崔涛和周鹏以及窦静的气魄虽逊色于你，却又超出其他人许多。法庭是所有人最后的机会，所以大家都为了自己利益说话，但是却发现窦静他们仍然是维护着你的形象。这样想想仍然有很多感动，即使你真是一个黑社会大哥，但你的重情重义却已是很所有人所佩服的事情。听说窦静之前跟你的表妹谈恋爱，为了她打伤了别人在监狱里待了三年，而你却年年去看望他的父母，所以即使最终你的表妹与他分手，却也不影响你们两个的友情。那种共患难的感情，怎么轻易能打破的呢？

磊子，那个下午，那个阴天的午后，那个我无法忘记的笑容，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呢？或是你只是随便朝这边望了一眼？只是，就像那越女一样，只缘感君一回顾，我便思君朝与暮。一个笑容，足以让我沉沦，不复醒。

那个午后，你的小姨跑去庭长那里，哭诉着你的母亲的心愿。因为不能承受巨大的悲痛所以一直没有去旁听，但是却想要见见儿子，所以请求见儿子一面。李法官和庭长是很善良的人，思索着答应了，但是你站在法院的院子里，你的妈妈站在隔壁酒店的三楼后窗口，就这样隔空相望啊，却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愿望。我离开了刑庭，走出了大院，却还是想看到你跟妈妈打招呼的样子，所以又跑到了法院办公楼的二楼窗口，看着你被法警压出来，院子里站着庭长、法官、法警还有从公安调过来的警察。侧过头看向左边，我看到了那边酒店三楼窗口处的模糊的身影，然后看到你朝着那边挥手，脸上还是阳光而又镇定的笑容，好像你只是个安好的要离开妈妈去外地上学的孩子，没有伤悲，没有痛苦，那一刻，只有笑容。好坚强的一颗心啊，那一瞬，我在心中感叹，泪水却不自觉的涌了上来，带着不可预期的澎湃。大概一分钟后，你转过了头，向着我在的这边，同样笑着，那个瞬间我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下，不知是感动，还是惊讶，只是，那个笑容，那个笑容是单独为我的吗？为什么竟是那样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童年的记忆中曾有过般深刻。

然后，你被法警押上了车，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有一生的感觉，因为悲喜在那一刻交织，眼泪在那一瞬枯干。我只是不断的问自己，会不会，会不会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磊子，说到这里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讲什么吧，那个人究竟是谁你是不是也在疑惑呢？那是一段我从不曾提起的记忆，因为其中有悲伤，有无奈，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开始去忘却那个让我遇到他的原因，而去怀念他的好，他的回眸一笑，想象关于他的一切。

那还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七岁的我和同村的小姑娘每天一起去上学，却在一个燥热的中午，在去学校的小路上，遇到了村里那个因车祸而患上了“花痴病”的高中男生，没想到的是他竟藏在一个房子的背面，等着我们出现。那个小姑娘不幸被他捉去，而我狂奔着哭喊着找人救助，却没有人肯理会我。那一刻的心啊，是那么的害怕和无助，然后看到了他，那时的他大概是个初中生吧，瘦瘦高高的阳光少年。他没有说话，却径直朝那个男生奔去，一拳打到他的脸上，顿时听到了那个男生的惨叫。或许是忌惮与他动手吧，那个男生竟恨恨的转身跑掉，并不时的回头张望似乎要记住少年哥哥的脸。这时候，我和伙伴抱在一起，她的眼泪，我的眼泪似乎都不足以把那份太阳的炙热熄灭。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想要向他说声谢谢时，却发现他已走远，但似乎有感应般的，他回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镇定剂一般，瞬间平复了我的颤抖的心灵。不知道是阳光洒在他身上，还是他身上散发着阳光，只知道那个瞬间，那个安慰的笑容，总是萦绕在心间。

磊子，不知为什么，看到你总会想到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是用他的笑容温暖着他身边的人，还是像你一样悲情而又坚强的活着呢？人生是场旅途，有的人只能陪伴一段，甚至一瞬，然后转身离开，不复再见。可是我们又能如何呢？生命是终将荒芜的渡口，就连我们自己，也只是过客。除了怀念，我别无选择，直到哪天，或许记忆也被时间风化，那我两手空空，徒留悲伤。

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搞得这样悲伤了，对不起，磊子，我们不提他了，继续说你的事情。后来，你的律师终于从广东赶来，为那个命案辩护。邱志山因为被怀疑出老千，被你的合伙人的那个团伙揍了两顿，接近于意识不清的时候被拖上了车，带到了你的地盘，接着被摔倒了地上，你上前去折了他的手指，拿烟头烫了他，却忽然间发现他没有反应，于是赶紧送医院，却为时已晚。正是因为这命案，你们才被侦查，被逮捕。然而法庭上你们的供述仍然是有很大出入，案件事实很难说清。命案审理的一天过去，最后一天便是法庭辩论和举证的时间了，也是我能够见到你的最后一天了，于心中竟有些许的不舍。

最后一天的举证，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虽然都有据可依，但总觉得你们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还不够黑。形成稳定的组织勉强算是，却不够人数较多骨干固定；虽通过开设游戏机厅盈利但实际上并未有很强的经济实力；有组织的多次进行违法活动倒是事实，但在一定区域或行业内形成垄断却谈不上，毕竟博县的游戏机厅“两个字来说是泛滥，四个字来说是泛滥成灾”。但是，公诉人的论述却也面面俱到，而且证据确凿，所以很难去反驳。只是，你跟兄弟们说的“不能偷不能抢，不能违法犯罪”的劝告变成了你制定的黑社会帮规，想来却是有些可笑。公诉人的一句“你们混社会，除了混进了监狱，还混出了什么？”不知道你听来，又有什么感触。

那一天，磊子，我没有陪你到最后，我在傍晚的时候悄悄地离开，因为我知道，当你说完没有什么想说的时候，关于你的一切已经结束，剩下的不过是其他辩护人给旁听席上的家属展现其尽职尽责的时间了。那一晚，第二天听李法官说，审到了晚上九点钟，她说第一次见到你也疲倦的弯了腰，不复以前的精神。

对了，磊子，那天我还看到了你的妻子，一个漂亮清纯的女子，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一个三岁男孩的母亲。我看到了你对她的笑容，看到了你眼神里的不舍，看到了她的张望和期待。不知道她会不会等你出来，等你继续走下去呢？磊子，我相信她，我期待你们，仍然重聚共度人生之路。

后来，我开学，回到了上海，再后来，我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只是听说同样一个跟你一样地位的博县老大在博县审判的案子已经结案，黑社会性质组织罪，18年，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的结局吧。

磊子，如果还有明天，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用你的坚强，你的淡定从容，去度过这段漫长的时间，为了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为了这高墙外的自由，为了以后能够更从容的活下去，为了很多很多人的期待，坚强的度过这漫长的岁月吧，不计较得失，不抱怨命运，让过去的随风而逝，让未来留有期待吧。

磊子，如果看不到明天，可不可以告诉自己，其实明天依然会来，可不可以不要冷落自己的举动，可不可以不让悲伤蔓延，可不可以坚强的去走接下去的路？

磊子，我相信还有明天，我相信还会有大把大把自由的时光留给你去享受，我相信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会一直等待着你的自由，期待着你的坚强，我相信你会一直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磊子，如果还有明天，如果还可以相见，擦肩而过时，我想我会给你最美的笑容，虽然含着泪，虽然心在痛，但我很开心，因为我们都找到了最美的明天。

磊子，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不是吗？

永远为你祝福的我

在永远为你祝福的时间

写下永远怀念你的文字

后记：

后来，当地一法制节目播出了关于黑社会性质组织案件采访，其中当问到走上这条道路的最初缘由时，曾经博县的一个黑社会性质组织老大卫磊平淡的说：“高中的时候看到一个男生在欺负小女孩，救下了小女孩，后来却被那个男生纠集的一群打手找上来打到左腿全部骨折，休养了半年，然后去报仇，慢慢的走上了这条路，再也无法脱身。”

王佳燕_wa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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