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Three 谁开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完成比赛。 我敢肯定Maria Donovan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看着我挽着衬衫的袖管趴在地上,四周的文件以我的臂长为半径散成了一个圆形,还有满墙花花绿绿的即时贴。她一定是一路跑来的,因为之前那一串“噼里啪啦”的高跟鞋声听得我几乎都要心动过速了,而现在她过于粗重的呼吸声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如果在平时我一定会抓起我身边的那个玻璃笔筒朝她毫不客气地扔过去,不,现在可不是发怒的时候,冷静点。 “Lestrade探长要见你,Percy小姐。” “哦,人呢?”要知道我没那闲工夫在这栋大楼里散步。 “整个苏格兰场架子最大的小姐,为您效劳,”然后我看到Lestrade的脑袋从门边伸出来,在女警佐离开之前又提醒了一句,“对了Donovan,不要再穿高跟鞋了,至少最近不要再穿。”然后又是一阵让人心焦的“噼噼啪啪”声,我诅咒那个发明高跟鞋的人,哪怕他是亨利八世,哪怕在《都铎王朝》里演他的是我最喜欢的演员之一。 Lestrade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我,随即也坐到了地上,学着我的样把文件摊得满地都是:“看不到就想不到,记忆力不行了。”我没有抬头,只是问了问进展,这种时候的我像个随时都要爆炸的汽油桶,一点火星就可以把我燃爆,因此我决定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案件上,而不是更容易让我气得发疯的闲扯上。 “这三个孩子撇去年龄依然有着很多的共同点,”我斜着眼看Lestrade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遣词造句以免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触怒我,“在牛津街发现的两名死者一个叫Michelle Wright另一个叫David Wright,住在Richmound。和第一个受害者Jennifer Waltz一样,都是被从孤儿院收养来的孩子,Michelle和David是亲姐弟。而且从对Jennifer和Michelle的尸体检验来看,他们都有着很多皮下出血点,都呈黄色或者青色,David的尸检报告上说出现了大量有过细微骨裂和组织损伤的痕迹。还有就是Jennifer喉咙里的食物残渣是苹果,你什么看法?” “同一家孤儿院的孩子?”我从文件堆里摸出我的拍纸簿开始记录,从一堆杂乱无章的物品中准确地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是我一直以来的特长。 “并不是,事实上我们正在试图与死者的父母取得联系。”Lestrade低着脑袋翻看自己的小笔记本。 “什么?!”我承认我惊到了,什么样的父母会对自家孩子的死毫不在意,Jennifer Waltz居住生活的地区是Westminster,发现尸体的是在Brixton,穿越了整个大伦敦区;而Richmound是属于外伦敦的,姐弟两个的尸体居然在伦敦城中心被发现。 “根据我们的调查Jennifer Waltz的父母现在正在夏威夷度假,而Wright夫妇则在Bath郡,”Lestrade显然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有问题吗,Percy小姐?” 有,还是大问题,但我还要确定一点:“死者身份是怎么确定的,失踪人口?” “牙科记录啊,什么状况?”Lestrade换了一下姿势,显得自信满满,“这些资料都是从智库里提出来的,很可靠。” 被收养的孩子、旧伤痕、漠不关心的父母,唯一的可能是。。。。。。 一瞬间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脑海中似乎有着三个小小的人影,他们在诉说一个故事,里面充满了眼泪和血的味道,打骂和哭喊的声音突然开始在我的耳边响起,熟悉而陌生。 “家庭暴力,三个死者都是长期受到收养家庭的虐待而离家出走的孩子,然后再他们出走的第一天就遭受了这样的毒手。天呐,Percy小姐这个消息太可怕了。”那些伤痕是父母施暴的证据,即使孩子失踪一夜也拒绝报警,哪怕是听到孩子的死讯也并不着急。显然,那个凶手其本身也是曾经受过虐待的人,因为健康的人根本不会虐待他人,只有不健康的人才会。 干得好Lestrade先生。 年幼时受过虐待、对伦敦地形很熟悉、容易让人相信、通常即使在深夜也会在四周活动儿不受怀疑,这样的人,才会是杀手。而他的手法应该有什么样的意义,这样的费尽心机似乎是为了要表达什么,那么是什么,是什么呢?我呈大字型倒在混乱的文件中间,然后觉得天花板上的图案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我的大脑也随之混沌起来。 被一阵西班牙舞曲一样的闹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地开始翻找我的手机,知道Lestrade把它从大理石的地板上滑过来,屏幕上的名字是“Lord Percy”。 搞大了,连上院的老家伙们都开始过问了,,过些日子大概女王陛下要亲自来督战了,这是苏格兰场,上帝,可不是特拉法加海峡。我们要抓的是杀手,又不是要打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Joanna,进展如何?” “非常顺利Percy侯爵我的大脑还很清晰所以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话那么我们就再见吧。”我一口气说了下来,Lestrade用错愕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很惊讶我居然有这么大的肺活量。 “Joanna,听着,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把电话挂机。 是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为什么每一次我们之间的谈话都会以毫无建树的争执结束?我到现在还深刻地记得去年圣诞节我倒了你一身奶油汤而我们争执的内容我连一个字都不曾记得。 我暴躁得想拔枪对着天花板射击。 “你们从来都是这么相处的?” “我想是的,不知道十岁前是什么样的。”我对十岁以前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Percy爵士的解释是我十一岁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摔伤了大脑,不过根据一种叫“演绎法”的逻辑方法,我们之前的相处也好不到哪里去。Percy爵士说,我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或者走了,反正是失踪了,而我在十一岁的时候又有了这么一出,虽然一直回避但我不得不说自己活得像个孤儿。我没有十岁以前的照片,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好像我生来就已经是一个青少年了一样。 我的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散在了十岁以前。 Lestrade拿起一份文件看得很仔细的样子:“我说你想记起来吗?你知道的人总是习惯把不高兴的事情忘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回忆这东西,你不找它,它就要来找你。可我没有告诉Lestrade而是起身去倒咖啡,顺手把他因为慌张而拿倒的文件翻正了。 Episode Four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和那两对父母的见面安排在了一个难得的晴天,上午我和Lestrade求了一个病假,他一脸紧张兮兮地跟我说什么Percy小姐你要多保重之类的废话,答应得倒爽快,也没问过我是要去看什么医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总有很多事情宁愿一个人悄悄藏起来。我是个正常而优秀的警员,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我用墨镜挡住刺眼的阳光,在伦敦习惯了阴天任何一点光芒都让人受不了。随着的我的脚步包里的药瓶也在轻微跃动着,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即使马路上的人来人往异常嘈杂我依然可以听见它的声音,清晰如心跳。 那是一大瓶的安眠药,学名叫做苯巴比妥。自从两周前的案件发生以来,我每夜都会在惊慌中醒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的深处觉醒,叫嚣着要出来,镇静剂可以抗惊厥却也会减弱心理压抑的能力。那些梦境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可以深刻地记得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从窗台上精致的大理石雕刻到窗帘边精致的蕾丝花纹,从石阶的微凉到地毯的温暖,清晰到我不禁再一次怀疑是不是真实的。 梦中有个小男孩对我微笑,他有着和我一样灰色的眼珠。可是转瞬,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真实到我甚至可以闻到浓浓的腥味,然后又听到哭声和一个女人濒于疯狂的尖叫声。那种声音似乎可以将你的内脏生生从躯体里拉出来,凄厉到让人联想起那些教堂边的怪兽滴水嘴,它们在月夜复活去攫取人们的灵魂与血肉。 现实总是很残酷,而梦境显然也不怎么样。 我一脸拖拖拉拉的表情摇晃进办公室,两对夫妇的表情都令人惊讶地凝重着,女人们都在低声的抽泣着男人们也哑着喉咙,我看到Lestrade桌子上的纸巾正在急剧减少而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白色的纸团,他们的律师坐在他们的身边面无表情得让人想到面瘫。 她们在哭,是因为伤心、或是悔恨,或是畏惧。 在Lestrade谴责的目光下我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小心地拿出本子似乎在为他们的谈话作着记录。其实我什么都不用记录,我什么都明白,只要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清楚了。没有人可以保守得住秘密,他的身体、动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泄漏秘密。 Waltz先生的身材很粗壮,还有着一张红脸膛,没有啤酒肚,手指短而有力。我仔细看了看他双手的中指第一指关节附近,没有老茧,说明他并不是经常写字的人,而听他的用词并不是特别谨慎,可以说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在伦敦各大企业里做白领的的中产阶级。相比之下Waltz夫人却看起来极有教养,虽然这也有可能是装出来,但显然她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这样的结局只能是他们并非原配,而Waltz夫人之前的丈夫非常富有。她的腿型很漂亮,毫无赘肉的大腿是只有长期骑马的人才会有,骑马的人一定会有马鞭,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Jennifer Waltz身上那些零散的皮下中空出血点,看形状应该是一种特殊型号的马鞭。 我的手指开始在手机上疯狂游弋,网络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效率。Dublin,这是我的手机给我的答案。 我的目光慢慢转向放在桌子上的Wright夫人细长得神经质的手,她的手链进行过仔细的保养,干净而熠熠生辉,相较之下她的婚戒显得毫无光泽而肮脏。婚姻不幸,我的脑子里只反应出了这一个词,而Wright夫妇之间偶尔的一次眼神的交流却让人觉得冰冷得可怕,有的时候相互争执的夫妻反而不是要离婚的,而这样的冰冷与礼貌才是离别的序曲。Wright夫人漂亮的高档手包并没有严实地拉好,里面露出了一个小瓶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安定,而她袖管和手腕之间是一些掐勒的痕迹。而律师那大大的文件夹露出了一份离婚文书的一角,原因的地方写着的内容隐隐是“家庭暴力”。 我瞥了一眼毫无进展的Lestrade,示意我来。好了孩子们,攻守角色该换换了,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我可不可以这样说,女士们先生们,”我把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用眼睛紧紧盯住Waltz夫人的表情,她脸上每一根细纹的震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你们间接地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能?!”Waltz夫人一声尖叫几乎要把玻璃震碎,我看到门外走过的Donovan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而Wright夫人却又一次俯下身饮泣起来。 “Waltz夫人你们家里应该有一根Dublin的马鞭对吗?” “那又怎么样?”我的表情是愤怒而内心却是狂喜,那个多血质的女人显然已经被我激怒,她伸手挡住自己的律师似乎决定要亲自和我决战一番。 来吧来吧,看着你自己怎么一步一步走向让人绝望的深渊吧。我的血液一定沸腾地咕咕冒泡了,一张照片被适时地递了过去:“这是在Jennifer Waltz的尸体上发现的伤痕,有个两三天了,是被Dublin的马鞭击打而产生的产物,你刚刚说了你有Dublin的马鞭是吗?” 女人的脸色一下惨白了,却随即又涨红了,犹如一只被刺伤的野兽:“可我没有我没有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为了证明给我看,夫人,请您配合工作把马鞭交送法医部门。”我看着那个女人一下瘫倒在了椅子上,犹如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我转向Wright夫妇,露出我的獠牙,“那么,轮到你们二位了,准确地说,是Wright先生您。” “您的妻子和那两个孩子显然长期经受您暴力的折磨,以至于您的妻子每天要把安定随身携带。” “不,我想您错了,小姐。” “那离婚协议是给谁看的呢?家庭暴力指的是什么呢?您太太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呢?”我悄无声息地慢慢把脸凑近,“给我一个解释,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Wright夫人哭泣的声音变得愈发大声,男人用严厉的眼神瞪着她,她却无法停止,一半是因为伤心,另一半也许是因为安定的作用已经损伤了她的神经中枢。 “我想您夫人的哭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我倒回椅背,感到异常地疲累别人的痛苦与不堪如同藤蔓,缠绕在我的心上,无法呼吸,侵蚀着我的灵魂。我只是用目送这四个各自怀着秘密的成年人步履蹒跚地走出办公室,思索着他们的秘密,我无疑去探究他们的私生活,只是好奇是怎样的愤怒与疯狂使他们将无辜的孩子变成了撒旦的祭品。 孩子们安葬的墓地是由伦敦的一个慈善机构买下的,我和Lestrade也以个人的名义出钱资助,当我拿出300镑的时候我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显然以我的花销本不该有那么多存货。“怎么?300磅正好和探长的体重一样么?”我瞥了他一眼,再在内心深处鄙视一下,却瞥见他给孩子们写的墓志铭: 随着童年的逝去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永无止境的悲伤。 我承认,那是我进了苏格兰场第一次不想揶揄他。 Episode Five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对于父母的盘问依然没有进展,这让我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对于凶手我们依然没有了解更多,也是因为这些父母有着世界上最狠毒的心灵。当Donovan第五次来敲办公室朝里开的窗户时,我艰难地用已经趴得快麻掉的腿站起来起身去抓那件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尽量不去看镜子,以防发现镜子的另一头有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在盯着我。Donovan举了举手上的折伞,我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了脏话,是谁跟我说今天是晴好的?哦,是那我恨透了的BBC。上帝啊让我回阿富汗吧,至少那里的晴天比较多。我看了看窗外,很好,没有那辆Percy侯爵的McLaren,今天我最好还是出去避避风头。 “我送你,Percy小姐,”我们最亲爱的也是最呆傻的Lestrade探长以前一定当了很多年的助理,因为我发现这家伙收拾文件的速度真的不是一般两般的快,一眨眼满地的狼藉已经换成桌子上几叠整洁的文件袋,“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衣服然后去开车。” “不用,我自己会走。”我突然有一种恐惧,如果到了家门口对方要求进去坐一下的该怎么办?好吧Joanna你的被子还没有叠还有一堆脏衣服没洗,你会死得很惨的。 更何况我并不是直接回家去,与丢人相比,Percy爵士更可怕。 “为伦敦已经拥堵不堪的交通行行好吧,我亲爱的小姐。” “那我宁愿坐地铁。”我背起包跑得快得像个逃犯,然后在电梯口焦躁不安地摁着下楼键,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快点快点。 “Percy小姐你赶时间吗?”Maria Donovan好奇地看着我,然后用余光瞥一眼我戴在右手上的手表,那是一块没有刻度标记的白色Swatch,我已经不记得戴了多少年,事实上我从不用它看时间,只是把它戴着而已。我随口敷衍了她几句,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告诉她其实我是为了躲自己的父亲现在是有家都不能回。伴随着电梯一声清脆的“叮“,金属门慢慢地打开,我正埋头打算往里冲却感觉到自己的左肩被有力地按住。 大事不好。我的脑子里只反映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听到Maria Donovan紧张兮兮的口气:“Percy侯爵,我们不知道您要来。”是啊是啊,要是我知道的话一定早一个小时逃之夭夭,也要比现在束手就擒的好。 “没关系,我们Percy家的人都比较喜欢主动,”Rudolf Percy看了我一眼,依然没有表情,“是不是,Joanna。”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准备绕过他下楼开车,却被Percy侯爵拽住了胳膊,而Lestrade先生总喜欢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做些最不合时宜的事情。他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然后在Percy侯爵面前欠了欠身相当积极地介绍着自己。“Lestrade先生,我听Stephenson爵士提起过你,在苏格兰场里一直被认为是相当优秀的警探。”是的,这点我不否认,在这群呆瓜中他算极少数有大脑的那种人,可是也只是在傻子里而已不那么傻而已。 傻瓜创造了世界,而聪明人却不得不生活其中。王尔德的这句话是真理。慢着,我突然想到那辆消失的McLaren,Percy侯爵没有司机,至少在我印象中。 “你请司机了?” “没有,怎么你打算来给我当司机?” “那你的车呢?被偷了?”我的口气越发尖刻,开始露出揶揄的笑容,报应啊报应。 “我叫了出租车。”出租车,出租车,这么说。 在伦敦每一位出租车司机都是要经过严格的考核,他们知道伦敦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条小巷,如果说有什么人一直在伦敦街头游荡到深夜也不会受到怀疑的话,也只有他们了吧,在今天之前我显然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Lestrade先生,David Wright的起火源是什么?” “啊?”他显然被我这么突然来的一个问句惊到了,“是,是93号汽油。”他还想说什么然后就被我一声断喝立刻噤声:“闭嘴所有人不许思考不许动不许呼吸让我想一下。” 伦敦出租车的汽油是什么型号?93号。有什么人可以在公路上四处游荡而不被人发现?有什么人可以让小孩子万分信任地跟着他走?有什么人可以带着汽油而不被人怀疑?漆黑而寂静的夜晚,墨黑如夜的出租车,只有顶上那些彩色的顶灯闪着冰凉的色彩,如同食肉动物的眼睛。出租车司机,在黑暗之中任意游走而只留一个后脑勺,如同隐形人。 真是当连环杀人犯的最好工作了。 “Lestrade先生,是出租车司机,伦敦的出租车司机。”我听到Lestrade长出一口气的声音,随即愕然地看着我:“出租车司机?你是说杀人犯扮作出租车司机然后装作好心不要钱把小孩子送回家去,在半路上把孩子们杀掉?” “正解Lestrade先生,”我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手向前一挥,活像阿金库尔的亨利七世,“现在去排查伦敦的每一位出租车司机,给他们提指纹进行比对。”“Joanna Percy!”Percy侯爵突然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把我们所有人都震慑到,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已经拽着我的左胳膊,衬衫袖子已经拉到手肘以上,露出了我在皮下隐隐跳动的青色筋脉,还有周围大大小小的针眼。 我拒绝回答。 “上次是大麻,这次是什么,你最好告诉我。”Percy一副卫道士一样的严肃。 “安定,”我看到正准备去安排任务的Lestrade回过头给我一个不可思议而痛心疾首的表情,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候了我想,“你想试试吗?”Percy爵士甩下我的手,拂袖而去,我们面对面地站着,看着电梯门关上,就此隔断了我们的脸。我想像着他绿色的瞳仁在银色的金属门背后放着愤怒的光芒,而这些光芒慢慢沉入我灰色的瞳孔,悄无声息。 因为我们太相似,老天注定我们只能相互伤害,我愚蠢地以为伤害自己就是伤害你。 我踱回办公区域,然后从窗子里看着Lestrade打电话安排任务,他朝我笑了笑,显得信心十足,我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曾经有人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恐怖的东西,不是撒旦,不是魔鬼,也不是手持镰刀抢夺别人生命的死神。 每个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都埋藏了一件恐怖回忆,除了自己,任何人也无法知晓,无法碰触。而现在我却必须要面对这样的我,被我所厌弃的另一个我,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的一个梦,在梦里我活活把自己掐死。我拿起手机慢慢玩了起来,黑色的屏幕反射出我平静而阴郁的眼神,金属冰冷的触感在十一月的湿冷中显得那么尖锐。 我从雨幕中飞奔出去,坐到车里迅速地发动引擎如同逃难一样地离开,也许我驶过了一个水塘,肮脏的水溅到了路边哪一朵小花白色的花瓣中。 Episode Six 秘密如此深藏,秘密变得如此黑暗。这就是秘密的本质。 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我穿着一件我未曾见过的红色大衣缓缓地走在一条陌生的走道里,夜风吹来了青草的气味也吹起了有着精细花纹的蕾丝窗帘,在大理石的窗台上摩擦出细腻的“唰唰”声。脚下是温暖的地毯,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柔软的绒毛在自己的脚趾间摩擦着的微痒感觉,依然是那个有着一双蓝眼珠的小男孩唤着我的名字朝我飞奔过来。我茫然地伸出手,张开手臂,姿势笨拙得如同一个白痴。 Joanna,我带你去看我种的花草。他说,拉着我就往外跑,我跟着他踏上户外的那片草地,分不清凉的是草叶上的露水还是如水的月色。一个女人狰狞的表情却从后面慢慢露了出来,她的五官因为疯狂而变得扭曲,然后又是疯狂的尖叫声哭喊声厮打声,还有那一地的血液。 我毫无悬念地再次惊醒,醒来却发现自己哭了一枕头的眼泪,还有床边剧烈闪动着的手机,来电显示是Lestrade。我伸手摁下接听键,却被电话那头的嘈杂惊到:“Lestrade先生,有事吗?” “呃,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Percy小姐,”电话那头偶尔响起的几声汽笛我突然想起应该是在泰晤士河附近,“那个,有人报告说在泰晤士河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知道一个女性这个时候出来很危险,我会来接你的。所以请你做一下准备人很快就会到的。”我答应了几句,然后起床去洗漱。我是那样畏惧于自己的脸,那张愈发有着阿芙蓉癖患者特质的脸,盥洗室里的水声很响,也很空,冷得我想发抖。 Lestrade的车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我麻利地打开车门然后上车坐好再不说话。“旁边有咖啡,如果,呃,Percy小姐你困的话。”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困,只是很游离,一直很游离,是因为安定吃多了么?所谓副作用就是这个,让人思维混乱,我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银色的鞋钉在黑暗中反射出来的月光,最后还是妥协去拿了放在水杯位置上的纸杯咖啡。是二十四小时面包店里的那种,口味并不好,事实上我几乎很少喝这种,但是至少它的暖的。 在我思想斗争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鼓起勇气喝了一口,显然咖啡豆的比例没有调好,喝起来有一种酸乎乎的味道,像冲了太多水的速溶咖啡。黑夜是一切犯罪最好的帮凶,她把即使习以为常的事物都变得神秘而诡异,怪不得“疯狂”(lunacy)这个词的词根和月亮有关。“Percy小姐,我们到了。”在Lestrade可以下来给我开门之前,我迅速地下车环视四周判断位置,滑铁卢桥和南桥之间,泰晤士河正在涨潮,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潮味,我下意识地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一个中年谢顶的男人躺在河边的污泥中,手上还有着一个瓶子里面是一粒胶囊,胸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伦敦出租”和编号,手里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模模糊糊地用红色的墨水写了一个K字。水已经把大部分的证物都洗掉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采采指纹之类的蠢工作了,一个戴着出租车司机证件的人在黑暗中死在了泰晤士河边,真是一个恐怖片的绝佳开头。技术人员采集了死者的指纹和在瓶子上出现的指纹,就让人把尸体抬走了,我偏着脑袋看着慢慢变亮的天空,这座城市我曾经无比熟悉而现在我却无比陌生。抬走的尸体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陷,旁边是一串脚印,看起来是死者故意从河边走到这里,然后面对着潮水和泰晤士河自尽。 然后我的脑子像见了鬼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那个死掉的女作家,Virginia Woolf,然后再想到那个家伙一脸横肉的脸,我甩了甩脑袋算了吧真是太没有美感了。Lestrade却依然疑惑地蹲在地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东西?”“看这个。”他苍白的指尖在月光下发着贝母一样的光泽,那是一种奇怪的植物,从枝桠的切口上看起来并不是折断的,而是故意丢在那里的。 “金雀花,”Lestrade绿色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发着光,“这是金雀花,但它不该在这里出现。”那根植物有着柔软的枝条,黄色的花朵在风中显得委顿,残损的花瓣孤立无援地瑟瑟发抖。 “你认为这是自杀么?”Lestrade问,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我,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Lestrade,这是个开始,还不是结束,准确地说离结束还很远。在行至半路的时候Lestrade的电话响了:“在我大衣的左口袋里,请你替我接一下好吗?”我没有拒绝,然后以一个相当奇怪的姿势开始在他的口袋里摸索起来。 钱包、纸巾,然后是一个硬梆梆的金属物,我取了出来,屏幕上的名字是Donovan,配上一张作着鬼脸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摁下了接听键:“Donovan警佐,这里是Joanna Percy。” “你们是去吃宵夜了吗,”Donovan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指纹已经验过了,和在前面几个凶案现场提取的一样,整个凶案现场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和脚印。还有,我们刚刚查过了,死者Christ West确实是个出租车司机,Percy小姐你是对的。”哦是的是的,我的人生原则只有两条,第一Joanna永远是对的,第二条如果Joanna错了请参见第一条。但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错了,我想到了杀人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杀手不过处在那个黑暗金字塔的底层而已。我在Donovan警佐神神叨叨着要以凶手畏罪自杀来结案的兴奋言论中挂掉了电话,然后把Lestrade的手机丢到了他的仪表盘前。 苹果、刀片、十字架、火焰、金雀花,这些东西在我的大脑中疯狂地旋转着,我想寻找答案但始作俑者已经带着秘密直接下了地狱。犯罪现场中的某些线索根据它们自己本身的性质,是不容易收集起来检测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收集起爱情、愤怒、憎恨和害怕?人心,总是难以捉摸。每个人都不可能做自己,只有给他们一个面具,他们才会告诉你他们的故事。 有些人,相信世界是善良的,哪怕有人迫害都会以良性揣摩,比如Greory Lestrade。 有些人,相信世界是邪恶的,哪怕有人冤屈也觉得是罪有应得,比如我。 我感到一阵昏沉,伸手去摸我银灰色的烟盒,点燃,橙色的火光在鸭蛋青色的城市里闪烁,黑色的烟、白色的烟灰、白色的烟雾,有着一种催眠的美感。车载电台上放着Benedict Cumberbatch念的《枕头人》剧本,声音柔软得如同天鹅绒质感的窗帘,被润泽的夜风吹出一道一道波纹。故事里有着吞下藏着小苹果人而被血呛死的小女孩、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小基督、被汽油烧死的小枕头人,一切熟悉得让人心焦。 那些死去孩子的样子再一次浮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向Lestrade,发现他正看着我,而从他绿色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惊讶的眼神:“你还记得那个红色的K字吗?”我点点头,记得,见鬼,当然记得。 K,Katurian,Katurian。我一次又一次发着这个音,感受着舌尖在颌骨上的震颤,一遍又一遍让人心惊肉跳。
上海外国语大学 滕雪颖 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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