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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上 李澄从梦里醒过来,额头上都是汗。妹妹李澈还安静的睡在一旁。半边窗帘没有拉上,车灯斜进室内飞速划过又暗了下来,一瞬闪过的光束在这深夜吓到了李澄。一惊之后,黑暗反而让她安心了。她有点儿后怕。 她在梦里梦到了高孝宗。没有脸,甩了一把冥币给一直哈着腰跟在身后的吴凯,阴冷着声说“干掉那女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糊涂,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对的。妹妹就要嫁人了,贴补不了家里不说,和丈夫一起置了套新房每月还指不定供不供得上。她那个准妹夫她可是看的透透的,除了会哄着她妹妹之外,没个针眼大的本事。想到这儿她就烦,她有点气恨的瞪了睡的死死的李澈,轻推了她一下起身越过她下了床,做到了窗根儿下。 也算是阅过了世面的人,在上海那地儿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心淬硬了,眼也削尖了,看人一看一个准。一眼就 瞅着何康显没什么出息,一股巴脑儿的贼眉鼠眼样儿,从来不敢正眼儿瞧自己,哪像个男人,高孝宗的水货版都比他强!但是扯到高孝宗,李澄心里也泄了气了。若说有走眼这回事儿,那她李澄就算栽在高孝宗手里了。 高孝宗是台商。高孝宗是个有家室的人。人们说官都被五零后当走了,钱都被六零后赚光了,高孝宗就是捞钱捞到手软的六零后之一。有钱就好办。有钱的高孝宗把老婆孩子丢台北,一丢七八年一个人在大陆也没见那个女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来找他。高孝宗和李澄在一起,也有六年了。六年,很久了,久到李澄都忘了她跟这男人没结婚,久到李澈称呼他都是“老高没送你去机场啊?”久到李澄都从情深深雨蒙蒙的琼瑶阿姨心态转换到了新老娘舅的柏阿姨心态,和和顺顺跟在高孝宗身边过着小日子了。李澄不是那么前卫的女人,能心平气和身姿优雅的傍着大款做二奶。实在是台北那些夫人少爷的太没动静了,沉默的让她根本意识不到高孝宗是个已婚男人。自己和高孝宗的年龄差距,也一直让自己下意识回避结婚问题。 老女人一个的李澄在高孝宗的娇宠下有着小女人的心态:“哎呀,妈,不是跟你说了今年不做寿吗,什么三十岁啊,我周岁才二十八!”李澄的二八芳华一直都是这么计算的。直到一个月前在高孝宗的办公室里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二八芳华,还是一丝不挂的二八芳华。那个大约二八年岁的三八穿回她挂着实习生胸牌的套装就从李澄身边走过,头都没低一下。倒是李澄低头侧了一眼,自己这年纪的时候,还真没这么波涛汹涌。李澄要感慨的不是现在的孩子真早熟,而是自己张开了嘴巴却顿在那儿没有什么立场动口说下去。 说什么?高孝宗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娘搞婚外情?那自己算什么?一瞬间李澄觉得被自己嘲为只会收钱盖章的民政局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可以用在“高孝宗你个龟儿子你对得起民政局盖章用的印泥么”和“高孝宗你有胆搞外遇有没胆跟老娘去民政局离婚”这样的句子里。但是离婚这两个字归台北那个透明的正主儿专用,搁李澄这儿那只能叫分手。 分手就分手吧,高孝宗新欢在傍弃旧如敝履。李澄不干了。六年,她最美好的六年光阴生生剪下来给了高孝宗这男人,她二十几岁的萌动,她温柔的憧憬,她的身体,她的心情,是真的毫无保留交给了这个大她将近二十岁的男人。她李澄六年来无名无份跟在姓高的身边不是求他的首饰衣裳,所有的温暖体贴,都与真爱有关。她甚至记得第一次见面笑话他的名字:“您的父母是多想家里出个皇帝啊,又高宗又孝宗的!”他拍了她的头回笑到:“小姑娘!” …… 李澄摸着床头的包抽了根烟出来,抖着手板着打火机点燃。这些事情都不能多想,一想李澄就狠不下来硬不下来去吃这男人官司,就会想着分就分痛快点吧。总让他下半辈子永远想着我,一看到女人眼泪就发憷。但是李澄不是李澈的年岁了,一口烟就把所有这些柔软全给呛了回去。李澄什么都没跟家里说。去机场的时候挤地铁被偷了钱包还招了李澈一顿“老高好忙啊,不回来,连送你去个机场都没空啊。康显什么时候去跟老高学阵子做生意吧,省的他老去桃园里打牌,姐,不如你这次就带他去上海吧……” 哼。何康显什么都不好,就对李澈这点比高孝宗强百倍。去跟高孝宗学什么?学他一头扎在钱眼里,满肚子花花肠子猥亵漂亮女实习?这会儿李澄甚至有点儿庆幸撞破了高孝宗,不揭了他的羊皮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对模样还算漂亮周正的李澈下了手,她老李家才算倒霉呢! 李澄突然这么情愿的就肯分了,那是吴凯的功劳。吴凯是靠着高孝宗混饭吃的嘴上兄弟手脚上跟班。他当年是李澄的上司,是他当年觊觎李澄拖她参加什么公司聚餐凑和了她和高孝宗。这个拉皮条的如今要来掰开这两颗黏黏球了。这个和事老无意中提醒了李澄,高孝宗有套房子在她手里。李澄都不知道这吴凯到底是她的衰星还是福星了,但是一套房子,一套上海中间地带的房子。李澄的眼睛红了。 高孝宗这伪情圣怎么舍得给李澄买房子呢?是因为一道限购令。台商的精明让高孝宗看到了房价的无限潜力,台商的“阶级敌人”身份让高孝宗吃不到这块蛋糕,台商的想象力让高孝宗和李澄签了一份代购协议书。高孝宗出钱,用李澄的名字买下了这套房。涉世未深的李澄根本就不懂房产证和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李澄的天真让高孝宗放心大胆的把那纸证书留在了李澄手里,自己拿着份协议。李澄根本不知道当年高孝宗花了个什么价格买的房子,但李澄清楚她手里的破纸这会儿值四百多万。吴凯的一句话把李澄从无产阶级被抛弃妇女翻身成了资产阶级单身贵族。李澄的眼睛红了。 李澄的眼睛真的红了,熬夜熬的。她昨夜醒了之后抽了大半夜的烟,想了大半夜的对策。高孝宗要找她私下里解决,她逃回家里来了,她不是傻子,五十万分手费,当年买这套房子都不止了,何况今天!高孝宗不会罢手的,他手里还有那份协议,下一步,打官司是一定的。早在吴凯掺和完的第二天,李澄就悄悄找律师咨询过,这场官司赢的可能性太小。李澄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雇帮子人去把那份儿协议偷出来,让你高孝宗告个球!但是这想法很快破灭了。她发现上海这地方你可以轻易丢了钱包,但真想雇个犯罪团伙帮你偷东西,还真难找!而且她吃不准雇凶偷窃是个什么概念,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人商量。外面的人自不好说,家里就妹妹和妈妈两个女人,要是跟爸说高孝宗跟自己分了,她爸怕是会出门买炮仗,再回头给她二十巴掌。自己找个“男友”跟他一般年岁,当年差点把爸气出心脏病来。 李澄心不在焉的划拉着早饭。李澈一早就起来跟何显康一道儿去选瓷砖了。买了房子之后要装修,李澈单位跟老家两头跑,这才常见着了何显康,但是仍然阻止不了何显康时时跟一帮子狐朋狗友凑一块儿打牌赌钱。早上起来才打了电话吵了一通然后约出去买瓷砖了,睡的朦朦胧胧的李澄好像还听见李澈在电话里喊“何家贵你自己要寻死自己赌去!做么事拉你儿子一起下水接你的代!让康显接电话……”间或还有妈妈斥责的声音“怎么跟你公公说话这孩子!……”李澄拉上被子蒙头继续睡了,直到被妈妈从被子里挖出来吃早饭。 “澄澄,澄澄!”李妈妈拍了拍李澄的脸,望着这个吃饭都能吃睡着的女儿叹气,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大龄呆女儿脑袋里正在盘算怎么把全家从温饱线拉到富人级别。她窸窸窣窣的拎出两个袋子:“喏,这是李东舟的衣服。上次说车挤,就没带,你回头给他带去啊!” 李东舟是李澄的侄子,在上海读大学,虽然自己家和这个侄子家还算不错,不过总归那个老古董爸爸夹在中间,她和这大侄子同在上海倒也没什么过往,用她爸的话来说,那叫“李家门楣光辉出了这么个高才生,你少给我接近他,东舟摊上你这么个没羞的姑母。有辱家门,有辱家门!”李澄想着爸爸那刺耳的话就皱眉头,于是推诿起来:“妈,我坐飞机带不了这么多东西,你们寄过去就是了——” “瞎说!你带了什么回来,这么多东西?听话,给东舟捎过去,顺道看看他,别搭理那没话找话的老头子,东舟和你在上海就这么点儿亲戚,还疏远!听话,啊?”李妈妈放下袋子去翻电话本:“东舟在**大学法律学院,我给你找找他电话……” **大学法律学院……李澄一个激灵醒过来,放碗夺步过去:“妈,电话抄给我!”
下 曹乡宝这回真是乐翻了。愣头巴脑的外地人就迷信法院,这样的事儿也打官司,标的金额还不少,四百万,抽百一也够他吃的了。最重要这是个不动脑子的官司。老曹还没有见过证据拿手里板儿上钉钉的事儿也来找他。所以那个叫吴凯的代理人一走,曹乡宝就在办公室里乐的哼小调儿了,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拨回了老家:“老表啊!是我,乡宝。我跟你说啊,那笔装修的款子啊,你不要着急了,下个月我就有办法了。霞芳?不要管霞芳,这是我手头的私房钱!那是,咱兄弟客气什么,我老实和你说了吧,今天来了个二百五跟家里的金丝雀儿闹分手,一套房子四百多万哦!等我解决了这案子,正好在那套房子上扒层皮下来给咱家的房糊墙!哈哈……” 曹乡宝放了电话还是不住的乐。也不知道是乐要到手的巨款还是乐背着陈霞芳又在老家人面前充起了大头票。曹乡宝窝囊久了,他取了个上海女人陈霞芳,虽名上不叫倒插门,但留在上海被迫和丈人一家住一起,抬眉低头的,都得看两位老人眼色。无父无母的曹乡宝就和表兄一家亲近了。没结婚之前赚的点儿工资,七七八八给表兄一家贴的差不多了,自个儿也没钱置房子。结婚后在陈霞芳的虎威下抬不起头来,一点钱又宁愿给老家表兄贴赔去赚个抬头做人的机会了。为这,陈霞芳没少跟他吵过,陈霞芳越纠缠这事儿,曹乡宝倒越发觉得找回了男子气概。 然而曹乡宝这回乐的有点儿早。不到半个月,吴凯把他约出去一家茶座,包了五千现金给他:“曹律师,实在对不起,我老板他不想告了,这里的钱就权做茶水费吧,连累你这么多天跟着跑前跑后的!” “怎么不告了!”曹乡宝急了:“四百万啊!”曹乡宝急的不是四百万,是老表的装修费。五千茶水费?真的只能给装潢工人买茶水!然而吴凯一解释,曹乡宝顿时知道这回是同行断自己财路了,还是个道行深,脸皮厚的主儿。这主儿给金丝雀出个主意,叫她把房子一转手,带着四百万跑了,还留下话来,再追着告,就跑到正房太太那儿去闹,非把人夫妻闹离了不可。这黑的白的手段两边一掺和,曹乡宝也解不了这死锁了。只得作罢。 被锁死的不只是曹乡宝的案子,还有他侄儿的房子。陈霞芳鼻孔朝天:“没个正经手艺正经路子结的么婚哦,嫌我们家贴的不够多啊,借钱装修?修修修,休了他老婆是省钱的正道儿!”曹乡宝和表兄何家贵的面子都挂不住了,再不提借钱装修的事。 其实这头,何家贵是有打算的。一早何显康和李家小姑娘打的火热,他就借外面的风言说这两年“和尚年”,“寡妇年”,撺掇小两口先领了证。一有了证,何家贵就耍无赖了,先前许人家姑娘的金首饰没了,置套房子只给了个首付,婚礼酒宴一推再推,直恨不得人家姑娘就这么进了何家门算了。但何家贵的算盘落空在了曹乡宝身上,装修不下去了,李澈跟何康显闹,李家人极力撺掇李澈跟何康显离婚。 一说离婚,曹乡宝又有事干了。这回,是帮大侄儿抢房子,何家这房是前年一领证小两口就定下的,去年年底竣工交付。老家的房子,倒不像上海这般金贵,但涨价涨的也颇为可观。首付是何家给的,这会儿闹离婚,李家人以房产证上名字是小两口的为由,主张房子是婚后财产,要一人一半,何家人自然不愿意,这离婚就离僵在那儿了。 曹乡宝是想插手的,不是为了赢半套房子,而是为了在这套房子上扳回在老表面前丢了的份儿,但是曹乡宝有千万个想法也抵不住陈霞芳一个主意压下来:不许你去趟何家这趟浑水!陈霞芳怎么如此不近人情?她想的是,这房子回了何家手里,老曹还得跟着贴装修费,不若让它变了现,何家人就得有阵子不好意思跟老曹开口哭穷了。 何家方面一个个的鬼主意,李澈却是憋了一肚子委屈,给李澄打电话:“姐?你在外地啊?没什么,我要跟何康显……离婚。我也不想啊!他们家那头现在装修费拿不出来,爸妈这头本来就看何家不惯,我夹中间……本来结婚那事儿何家的空头支票就开火了爸妈,这会儿婚房又挂半空中了,我,我对康显倒没什么,就何家贵那个老头子讨厌!总之这笔装修费,总得变出来这事儿才有转机……姐——你跟老高这么多年,你跟他匀点儿?什么?分了?什么时候,哦不,他给你分手费没?” 李澄在酒店转角对着包间出来找她的东舟笑着点个头示意他先回去,然后答道:“啊?哦,当然,他这笔分手费可亏大发了,有四——”李澄忽然心里一咯噔,顿了顿道:“四十万呢,但是你也知道,姐姐这么个年纪了,学历又不高,这笔钱,也算是多年青春攒下来的,我还打算相中了哪个铺子,做点儿小本生意,赚个活头,你说是吧?何康显那种男人,跟何家贵一样没什么出息,早离了早好,听姐姐的啊,定定心,找个有钱的嫁了。就这样吧,我这边有事呢!” 李澄收起手机走进包间,堆了笑打招呼:“冯律师,江律师!两位都是东舟的教授啊?东舟这个淘气孩子,真是辛苦你们教导了!”说着拍拍李东舟的头:“一个大男孩子了,一点儿都不懂事,怎么没给教授先生敬烟呢!喏,快买去!”说完不顾二位推辞,抽出两张钱来差走了李东舟,这才坐下说道:“这次辛苦两位律师了,我先行谢过,律师费稍后房款拿到手再给二位汇账上去吧。不过做长辈的这种感情上的事儿,东舟还小,也不合适告诉他,这顿饭就只当是替东舟请了两位老师了!您说是吧!” 说罢三个人打着哈哈叫着侍应生点起菜来…… 李澈?李澈末了还是没有跟何康显离婚。曹乡宝时来运转,丢了吴凯那一头没多久,又接了个分手的案子。这回,是两套上海中心地带的房子。曹乡宝心里那个舒坦,只想着大街上车来车往的富人都分手离婚,他曹乡宝就不用看陈霞芳那张气包脸了。 李澄呢,趴在宾馆的大床上,把四百万的卖房合同小心翼翼藏枕头底下,撒了一大叠子国内国际旅游线路宣传广告哼着《分手快乐》悠哉的挑着…… 华东政法大学 国际法学院 1017 马艳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