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的存在告诉我们,不结痂的伤口,才能绽放出谜一样的光彩。
——引
一、沈却: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虚弱的阳光耷拉在她栗色的头发上,泛开暖色的光晕。
沈却见到钟年年的时候,是在第三大道的拘留所。盛夏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虫鸣的不安。沈却用左手搓揉着太阳穴,一边一步不拉的跟着带路的警员,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乳白色的木门。她侧过脸向带路的警员点头致谢,余光瞥向坐在长桌一端的女人。屋子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焦躁的阳光筛进屋内时,已经毫无威慑力。沈却从室外进来,突然进入阴湿潮冷的环境,半晌没缓得过气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瞧瞧被王琰一再提起的钟年年,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星星点点,红绿交错。
“你是沈却?”面前的人打破了沉默,用的虽然是问句,却不可辩驳,甚至可以听出她慵懒声线中,流露出一丝好奇。“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钟小姐知道我?”沈却拉开椅子,与年年对面而坐。木头在地板上拖曳,吱呀一下,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然而对面的声音并没有丝毫不悦,软绵绵的笑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来:“怎么会不知道呢?王琰和我絮叨了五年的精英女律师,今天总算见到真身了。”
眼睛的疼痛逐渐消减,钟年年略显消瘦的面庞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衣着妆容极其素净,唯一抢眼的是左耳上的一枚耳钉,镶着圆润的珍珠,衬得她肤色如脂。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王琰那小子挂在嘴边记挂了这么多年。
沈却低头整理公文夹,一副要摆开战场的架势:“既然你知道我,那自然也知道我来干什么了。王琰请我来当你的辩护律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扶了下沉重的黑框眼镜,沈却继续说,“请放心,这件案子还有很多疑点,虽然有不利的证据指向你,但是……”
“人是我杀的。”
“……什么……”
钟年年又轻飘飘的笑了,一字一顿的说:“我说,我——杀——人——了。”
应该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差,沈却觉得各种虫鸣再次冲击着她的耳膜,一向以理性犀利闻名的女律师也不由得震惊了。一抬头望向对面,年年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虚弱的阳光耷拉在她栗色的头发上,泛开暖色的光晕。左耳的珍珠,使她显得更加疏离,仿佛与人隔了一个梦境的距离。
“请你搞清楚状况,故意杀人罪,想清楚是什么后果吗?”
“帮我谢谢王琰这么替我着想,还劳烦你出面。不过我真的不需要。”钟年年温柔的咬出每一个字。
“因为薛君悦,是我亲手杀死的。”
二、钟年年:在看见他的一瞬,似乎五年的时间都不曾来过。他和我,一直都是我们。虽然我们里,并不止有两个人。
为邱骞接风的是当年大学里最铁的铿锵五人组,除了后来加入的薛君悦,还有王琰,陆挽清,以及她,钟年年。地点定在挽清临海的一幢别墅。盛夏的海,平静不乏生机,确实是叙旧的好地方。
这么快就五年了。钟年年赤着脚走在灼人的沙滩上,迎着海风缓缓前行。大学一毕业,邱骞和薛君悦双双飞向美国,剩下的三人里,她和王琰来往较多。说来,从前风头无二的五人组各奔东西后,这居然是第一次重聚。
“年年!”
钟年年回头望去,君悦牵着邱骞的手,迈着小碎步急急奔向自己。“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人都到齐了,回屋等着开饭了。”话还没说完,她的另一只手就自然的穿过了年年的臂弯,“走吧。”
离开了这么久,君悦还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邱骞在一旁不开口,看着君悦宠溺的笑笑。钟年年的记忆豁开一个缺口,在看见他的一瞬,似乎五年的时间都不曾来过。他和我,一直都是我们。虽然我们里,并不止有两个人。年年颇有些嫉妒的想,若是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我会不会也可以像君悦一样无忧无虑。这个男人,明明是自己相识在先,却如同两条相交线,从陌生到熟悉,一个交点过后,越走越远。
回到别墅,王琰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发现三个人的到来,涎着一张的脸迎了上来:“可等死我了,你个臭小子带着两个大美女在晃到现在才肯回来啊。”
“说什么呢,老大不小了,怎么和以前一样,就会拿我开涮。”邱骞笑着把他打回原形,拉着君悦坐到餐桌上:“今天我可要多吃点,挽清的厨艺见长啊。”
年年到君悦对面坐了下来。桌上放置的十几个个小碟,是挽清亲自下厨做的,光是看看都忍不住垂涎三尺。王琰也坐了过来,继续对邱骞嬉皮笑脸:“你和年年五年没见了吧,瞧瞧,是不是更漂亮了?”
钟年年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好像心思被人都看穿了,犹豫着不敢和邱骞对视。邱骞倒是认真端详起她来:“真的是漂亮了呢,但是……”
“但是什么?”
邱骞微微蹙眉,“你耳钉怎么只戴了左耳?”
年年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耳,原本该有一枚珍珠耳钉的地方却空荡荡的。
“大概在车库或是沙滩上丢了吧……”
“是吗?”他耸肩,“很漂亮,没了怪可惜的。”
陆挽清又端上了两盘小菜。她拾掇着餐具,招呼大家开始用餐。毕竟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五个人,又有王琰这个话痨在场,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一直没有冷场。邱骞变得沉稳了些,君悦显得更开朗了,挽清从女强人成功转型为家庭主妇,自己多少成熟了。唯一看不出什么变化的是王琰,从进门到现在,他的嘴就没有合拢过,唧唧歪歪说着从前的种种。就像看见邱骞会不禁难过,看见王琰,钟年年会发自内心的觉得欢喜。
“说来你们啊,都要感谢我呢。”王琰得意洋洋的给自己斟了一杯,砸吧着嘴说,“邱骞那时候还是个混小子,见到女生都会脸红。要不是我认识年年,两个寝室搞联谊,哪里会有咱们五个人混在一起呢。”
“混什么混,说得我们都和你一样不正经。”挽清啐了他一口,埋头削苹果。
王琰闷声嘿嘿一笑,矛头又指向了挽清:“大学的时候我就在琢磨着,是什么样的男人能把你给收了。没想到,真让我看见这一天了啊。”
“哼,臭王琰,居然这么说挽清姐。挽清姐大学时就很温柔了,是你自己没发现。”君悦嘟起嘴,为姐妹辩护。
陆挽清放下水果刀,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用说你,就是我自己哪曾想过会有这一天,放弃事业,专心相夫教子。”
一声叹息把众人从当年的种种遐想拉回现实,即使再次相聚,也不会是从前的心境。挽清顿了顿,继续说:“也罢,是我自己选错了路。我们姊妹几个,最有福的还要算君悦。如今,继承了父亲的企业,又有邱骞宠着,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呢。”
“清姐,你这是什么话。姐夫可比邱骞好多了。”君悦娇嗔。
钟年年本来话就不多,大学时代就习惯沉默着看他们打打闹闹,今天见着邱骞与君悦成双入对,更是感慨万千,一时间沉浸在回忆中。
饭后不久,君悦因为有午睡的习惯,由挽清领着去客房休息。不睡觉的四人围成一圈打起了扑克。
一个回合后,挽清起身:“你们先玩,我去收拾下餐具,一会再回来。”三个人凑合着打完一局,挽清回头再战。或许是由于君悦不在,邱骞心不在焉,片刻后说是要到周围转转便离开了。钟年年原本就不热衷此道,打得索然无味,随后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三、钟年年: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证明她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君悦还没起床吗?”邱骞抬起手腕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五,“平时睡一个钟头她自己就会醒过来了。”
“刚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倒回来吧。”散步回来的钟年年安慰道。在学生时代,君悦就作为宿舍里生物钟最好的人而被大家羡慕,今天这种情况真是罕见。
一直在客厅里和王琰聊天的陆挽清走了过来:“小丫头还学会赖床了啊。我去喊她起床,过会我们一起去吃海鲜。”
“我也去。”邱骞的担心写在了脸上,尾随挽清去客房。
“君悦,不早了,好起床了。”
“君悦,君悦?快起来啊!”
“君悦!”
“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越来越大,却一直听不到君悦的回应。年年和王琰对视一眼,同时感到一丝不安,循着敲门声传来的方向找到了在门前心急如焚的两人。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君悦不答应我们?”年年上前抓住挽清的手。因为紧张,她的手已经是黏糊糊的了。
“钥匙!房间的钥匙呢!”
“钥匙……管家……他去休假了……”
邱骞狠狠捶门板。这里的房间从里面可以锁上,外面的人想进去就只能靠钥匙。王琰拉住疯狂的邱骞:“翻窗进去!”
邱骞如梦初醒,从后门出去冲到窗口。三个人随即跟去,钟年年走在最后,等她赶到时,邱骞英俊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钟年年无法准确描述他那时的神色,惊恐,伤心,悔恨……各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其中,让她真切的觉得不安。
“君悦!”邱骞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下一秒,他狠狠砸出了拳头,“哐啷”一声,浸着鲜血的玻璃碎了一地。他血肉模糊的手穿过打出的洞口,从里面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王琰模仿邱骞的样子,从外面跳入。钟年年和陆挽清在外面不知所措,只能听见王琰怒吼的声音破墙而来:“邱骞,你冷静点!……薛君悦死了,这是谋杀!……你再这样,会破坏现场的!……”
薛君悦穿着陆挽清的睡衣,面朝下,一半身子横躺在双人床的正中,腰部以下沿着床沿垂了下来,后脑勺被人砸出了一个窟窿,已经凝固了的血液浸透了的床单,在背部泼开鲜红的一片。王琰开门让两个女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冲得钟年年止不住晕眩。
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证明她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两个男人都是医学出生,见多了血腥的场面。可是现在的邱骞倚在墙上,眼神空洞,嘴唇张开,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右手滴滴答答的流血,显然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王琰收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沉声指挥道:“年年你来照顾邱骞,帮他包扎,不能让他做傻事。挽清去报警,告诉警察,是凶杀案,让他们尽快赶来。还有……你们都出去吧,再看会做噩梦的。”
年年从挽清那里拿了纱布,将邱骞失去了知觉的手掌一圈圈缠绕起来。失血过多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只手在三十度的高温下不断颤抖。她用双手包住他的大手,却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她的体温可以温暖的了的。
即便清楚这个事实,钟年年还是不愿松手,哪怕只剩这一秒。
四:钟年年:我们认定的事实,总是偏向自己的情感。
别墅的位置偏远,半小时后,才听到呜呜的警笛。四人坐在客厅里,依次等待警察的询问。
发现尸体时,房间是封闭的。前门从里面锁上了,窗子也是邱骞打碎玻璃才打开的,窗台看不出损坏,也就是说,这是密室杀人案。当天在别墅里出入的,算上君悦,只有五个人,凶手必定是在邱骞,王琰,陆挽清和钟年年四人之间。
验尸报告显示,被害者死于两点到两点四十五,由锤子类的钝器砸中后脑勺,出血过多导致当场死亡。凶器连同沾血的塑胶手套和一件灰色外套在后花园找到,警方联系管家,铁锤平日是放置在停车场的。
四个人的证词大抵一致,午饭结束时间约为一点五十,薛君悦饭后进房午睡。两点钟,陆挽清离开,两点十分左右回来。两点十五时,邱骞离开别墅,在外一直到三点半左右,他说,这段时间理徒步去邻近的商铺买了一包烟。品牌及出厂日期表明的确是同一批货,但是因为客人太多,老板娘对邱骞并没有什么印象。两点三十的时候,钟年年以外出散步为由出门,四时左右回来。除了一直呆在客厅的王琰,其余三人都有约莫十分钟的时间值得怀疑。
“邱先生,被害人去年已经继承了她父亲的企业。现在遇害,你不仅可以接手公司,还有一大笔的保险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现在邱骞稍微恢复些理智,冷哼一声,“她是我的妻子,指控我的话请你们拿出证据。”
王琰按按邱骞的肩膀:“不要感情用事,他们只是在例行公事。”
从邱骞口中也问不出什么头绪,警官朝年年发问。
“钟小姐,请你告诉我,从两点半到四点,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一直在散步。”
“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可以证明?”
犹豫了半晌,钟年年说:“东边的沙滩。”
“沙滩?”警官停下了手中的笔,紧紧盯着年年,“一个人?”
“一个人。”
“那就是说没有人为你证明喽?”狐疑的眼神在钟年年身上不经意的一瞥。
钟年年沉默。
另一位小警员过来递给警官两只塑封的袋子,低头耳语。警官目光炯炯,将其中一只袋子凑到她的眼前:“这是你的?”
消失了半天的珍珠耳钉安静的躺在透明的薄膜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年年如获至宝:“是我丢的。你们在哪里找到的?我找了很久呢。”
“停车场里,那辆银色雷克萨斯是你的吧,我们工作人员在车旁发现了这个。可以告诉我你的耳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今天早晨,大概是来的时候落在车下了。”
“钟小姐,我希望你能尽量配合我们,说实话对你没有坏处。”警官的圆珠笔有节奏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四个人之中,除了你,其他人都是打的或是家属送过来的。换句话说,今天进入地下车库的,只有钟小姐你。”
“我……”
“刑侦人员告诉我,车库里有两次出入的痕迹,第一次是停车,那么第二次呢?你去干什么了?有没有看见犯案用铁锤?”
“我去找耳钉了,只不过没有找到。”
“那刚刚问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说去过车库?”问讯警官不依不挠。
钟年年顿时懵了,是在审问杀人犯么。
“年年只是紧张,刚刚忘记讲而已。”王琰起身安慰,“再说了,管家将铁锤放在车库,是不是今天被拿走的,谁也说不清楚。”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今天被拿走的,难道是我之前就拿来准备杀害君悦的吗?我看上去像这么蠢吗,杀人居然还用自己屋里的东西。”陆挽清柳眉倒立,咄咄逼人。
王琰苦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争辩的邱骞突然抬头盯着钟年年:“年年,你老实告诉我,君悦,是不是你杀的?”
“……”
年年听到自己的心哗啦啦的向下沉。如此熟悉的声音,陌生而疏离。她勉强自己和邱骞第二次对视,他脸色惨白,嘴唇有咬破的痕迹,眼神冰冷,看不出什么情感。
就是这个人,从大二到毕业,钟年年像个傻子一样跟在身后,只希望他不经意回头时,能和她貌似偶然的对视,从毕业到现在,她继续做着那个傻子,在不同人的不同描述中描绘着他在大洋彼岸的模样。
他不曾懂过。
如此也罢,算作了断。
“请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何必还要再问我。我们认定的事实,总是偏向自己的情感。
钟年年想着想着就笑了,笑得妩媚生情。
五、沈却:钟年年,为什么你宁愿相信自己对他的爱,也不愿意相信你爱的人?为爱人隐瞒真相,你是不是觉得很伟大,很高尚?欢迎光临 华政帮·华政人自由的社区 (http://ecupl.uice.lu/) | Powered by Discuz! X2 |